2018年9月2日 星期日

通俗愛情故事-00. 贏了


把最後一位客人送出門口後,陳思晉低頭看手錶上的時針,剛好指著十一。


拉下鐵閘門,深深吸一口夜裡的冷空氣,他拿出手機翻開對話紀錄。如預料般,那個人在傳「贏了」二字給他後就沒再上線,他寫的訊息「晚上去接你」旁也當然沒有出現藍勾。算了,反正他們對這個遊戲的規則都心知肚明。


提早一小時把咖啡館打烊,開著他的淺藍色小型車,一路交通算是順暢,抵達位於城裡黃金地段、最受歡迎的夜生活區時,剛過十二點。夜色越深,在人們該開始沉入夢鄉之時,這區的人潮反而越多,路上盡是名車與美女,各使法寶、爭艷鬥麗。車內收音機正好播出午夜新聞,主播報導全球經濟疲弱,人民苦不堪言。他嗤地笑著搖頭,現在他身處的是跟外面不同次元的世界吧?

他在那一區慢速兜了幾圈,終於找到那台在燈紅酒綠背景襯托下顯得更糜爛的銀色跑車。那個人一身剪裁得體的灰色西裝,外套披在手上,領帶鬆開,看起來就是一副從辦公室直接過來狂歡的上班族模樣。那人倚在跑車車頭,身前貼著一位身材火辣的紅衣女郎,低胸領口露出的豐滿雙半球彷彿恨不得要跳出來壓到他胸膛去。

陳思晉輕按兩聲車笛,對方頭也沒轉過來,只給他一個「等一下」的手勢,繼續跟那女郎卿卿我我。

他無聊地把電台頻道調來調去,斷斷續續聽了兩三首歌,車窗才傳來敲擊。

「嘿,開我的車。」降下車窗,一串鑰匙伴著菸酒味一塊撲進來。

「是,是,我尊貴的律師。」陳思晉翻了個白眼,將他的車開到兩條街外的立體停車場裡,再步行回來鑽進銀色跑車的駕駛座。跑車主人已經在副駕駛座上坐得歪歪斜斜,兩頰通紅,看起來喝了不少酒。

「那女孩挺辣的,是誰?」熟悉地把車子駛出大路。

「嗯……好像是叫仙蒂,還是叫瑪莉的?王律師新聘回來的秘書啦,一看就知道是請來坐大腿的哈哈哈哈哈!」肆無忌憚地開著低級笑話,跟一般在電視上看到的專業律師嚴肅臉完全相反。

「連名字都記不清,就跟人那麼親密?」陳思晉嘀咕著,但他也明白自己並沒有甚麼立場去指責對方。「歐陽律師,是回你家還是去我家啊?」

「隨便啦,你拿主意。我頭有點暈,不要吵我。」

陳思晉迅速瞄對方一眼,身邊人已經把椅背調低,蓋上自己的西裝外套,闔眼遊神去了。他無奈地搖搖頭,決定開往自己家。

多年前的那一天,因為計劃在大三學期初搬離學校宿舍,他便趁暑假物色學校周遭的學生合租房子。記得那是烈日炎炎、蟬聲唧唧的午後,他約了房東看房,在校門口等了快三十分鐘還不見人影,打電話也無人接聽,正心煩氣躁時,肩膀被拍了一下。

「是陳同學嗎?」回頭看來者,應該也是大學生,運動打扮,背著球拍,鴨嘴帽下露出白皙的臉透著紅,「你是要看房吧?房東沒空,他讓我來帶你。」伸出兩指在空中勾一勾示意跟著他,就自顧自轉身走。

他熱得正慌,那人遲到了不但沒有一聲道歉,還一臉理所當然,脾氣便來了。「我不看啦,時間都過去了,我還有事忙呢!」

「等等等等等,不是約好兩點嗎?我都急急趕來了,這是什麼意思?」睜大雙眼道。

「你也知道約了兩點啊?遲到也不會道歉嗎?」

「什麼遲到?我從體育館出來的時候也才一點四十……」他舉起手腕確認時間,突然表情一僵,臉上的紅潮似乎加深了。「怎麼……我的手錶依舊是一點四十分呀……」

「我走了。」撇嘴說道,便要離去,對方忙伸手抓著他的手臂。「等一下,我要提出無罪申訴!」

「無罪……什麼?」陳思晉回頭,兩眉之間皺起一座小山。

「不是,我說的是,我是遲到了,我對你在那麼熱的天氣下白白等待那麼久感到遺憾,但這嚴格來說不完全是我的錯,你不應該因為為此而責難我。」

「喔?」陳思晉雙手交叉胸前,饒有興味地仔細打量對方,不看還好,一看心臟就快了一拍,這小子長得白皙乾淨斯斯文文,是他喜歡的類型。

他在高中就已經確認自己的性向。

他忘了接下來他們到底說了什麼。這個名叫歐陽禮的法學院高材生,伶牙俐齒地跟他爭論一番後,他們一起去看了房子,還去吃了冰,然後在暑假結束後就開始和他的兩年室友生涯。

當時的他們,應該怎麼樣也想不到現在竟然會變成這樣的關係。

車子轉進小區的停車場,停好熄火,他彎過身子趁機好好端詳那張臉。一段日子沒見,頭髮修剪過並染成深灰色了,睫毛依舊那麼長,臉上多了一些雀斑,依舊那麼好看。

感覺到車子不再移動,歐陽禮緩緩睜開眼睛。「嗯?到了嗎?怎麼不叫醒我?」

「正打算叫你。」順手替他解開安全帶。

「喔,是到你家來啊,也好,明天可以去吃對面那家好吃早餐。」拉起椅背坐直,他眉頭皺起,用拇指和食指揉著雙眼之間。

「頭痛嗎?要不還是送你回家吧?」

他薄唇浮起深具意味的微笑,迅速張望確定四周沒人,冷不防吻上陳思晉的臉。

「這樣一來一回的,我就真的要睡著了,那你就只好等我下次贏官司才有機會囉?」

陳思晉只思考了兩秒,果斷下車。他們一前一後,從停車場到電梯,到他六樓的小公寓,沒有再有任何對話。

他有點出汗的手掌嘗試轉了兩次鑰匙,才順利把門鎖打開。大門在身後關上後,他們迫不及待地,彷彿要把對方揉進自己身體般,在昏暗的空間裡用力擁吻起來。他們利用兩具軀體之間偶爾出現的一點空隙,把能摸到的衣物一件件脫掉,親吻、撫摸對方的每一寸肌膚。

陳思晉喜歡把他壓在牆上啃咬,在他白皙的身體上留下明顯得可恥的印記,當然只限襯衫能遮掩到的部位,不然他發現後可會勃然大怒。肆意地品嚐著他,從鎖骨開始,緩緩往下移動,每每聽到耳邊傳來喘息聲,還有不經意從咬緊的牙根洩漏出來的呻吟,陳思晉就會更興奮,更賣力地挑逗。

「啊、啊,等一下,要、要先去洗澡嗎?」律師那充滿慾望的沙啞嗓音,和繼續流連在他背肌上的雙手,卻是標示著不願意暫停。

他沒有回答,因為正忙著輪流舔咬對方胸前的兩顆凸起。他熟悉他的敏感帶,光是折騰這裡,對方就可以興奮得顫抖。他的雙手順著對方一節節突起的脊骨往下撫摸,一路到臀部,再盡情揉捏。律師如溺水者抓著浮木一樣附在他身上,費力壓下自己的聲音。

跟平時即狂傲又豪放的態度不同,情慾高漲時總是壓抑又被動,他真的好喜歡這模樣的歐陽,也為不知道有誰曾經看過這樣的他而感到妒忌。

他們身體緊貼,早已挺立的下身互相摩擦,繼續醞釀溫度,意圖引火焚身。他揉著手中緊實的臀肉,手指慢慢偷渡進兩股之間,輕輕扳開,感受到更高溫度柔嫩部分。懷裡的人扭了一下,拒絕的單字隨著喘息逸出。他裝作沒聽見,繼續在入口處打轉按壓,尋找機會入侵禁地,如在他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的那樣。

「不……不,我說了不!」歐陽禮猛地把他推開,怒瞪道:「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嗎?」

「不是,但……不如我們試試……」

「一開始我就說了,我是不會讓任何人上的,你想幹屁眼的話就找別人去!」

是的,一開始就說好,他們只用手,有時熱烈起來會用口,是膚淺的、互相解決原始慾望的砲友 。他喜歡他的身體,他喜歡他的技巧,各取所需,兩不相欠。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他卻越過了那條線。

他想要更多,想要在不是打炮的時候也能緊握那雙手,想要聽他說些家常話,想要從身至心,真正擁有對方。

面對越來越強烈的心情,卻只能按捺下去,他擔心若連行為也越過那條線,這段靠原始慾望聯繫的脆弱關係,可能就完蛋了。

也許誰先投入感情,就注定比較倒霉。「……對不起,你不要生氣嘛。」再次趨近他,輕輕捧起對方的硬挺,拇指在前端開口打轉摩擦。「我們繼續吧,不是說想要去洗澡嗎?我們到浴室去,浴室可是個好地方呢……」

歐陽禮本來也不是真的動怒,敏感點被挑弄下,很快便雙腳發軟,隨即交出身體主控權,在咖啡師的邀請下,任由自己沉淪在歡愉中。

* * *

陽台欄杆上小麻雀唧唧聲的吵鬧中,陳思晉漸漸醒來。他轉過頭,身旁人背對著他,整個人窩在棉被裡,只露出頭頂上亂糟糟的深灰色短髮。

他的手在棉被掩護下踱了過去,貼上赤裸的背,磨蹭著前進探索,摸到那顆突起時,手掌傳來對方的戰慄。

「一大早的,幹嘛啊?」掙扎了一下,穿過棉被的聲音悶悶的,似乎沒有要起床的意願。

「早安,起來吃早餐囉。」兩指夾著那顆小果實,隨興拉扯掐捏。想到昨晚這小東西被弄得又紅又腫,每碰一下就可以如願以償地聽見呻吟,他腦門就一股熱。

「住手啦!」憤然拉下棉被,把那不安分的手甩開。「會痛耶,還玩不夠嗎?」

陳思晉撐起上半身,向歐陽禮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,「我說不夠的話,你會留下來再讓我玩玩嗎?」一塊枕頭馬上迎面飛了過來。

歐陽禮離開床鋪,毫不羞澀地迎接他的視線,展露軀體上瘋狂歡愛後的痕跡,「天啊,看看這些,我真應該告你傷人罪。」

「我去吃牢飯的話,看誰還能讓你欲仙欲死!」他伸手作狀要來一招猴子偷桃,被笑著閃躲過去。歐陽禮打開他的衣櫃,在下層拿出預先寄放在這裡的備用休閒服,往浴室走去。

陳思晉嘆了一口氣,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刷動態牆。

從浴室出來時,歐陽禮已經把頭髮梳得整齊服貼,合身短袖棉恤配迷彩長褲,看起來神清氣爽。「什麼啊?剛才還一直鬧我,結果現在你自己卻還躺在床上?快起來換衣服啊!」

「嘿,歐陽,昨天你打贏的是什麼官司?」

「怎麼突然對我的工作感興趣了?」接過陳思晉遞來的手機,是一則新聞:醫療過失案敗訴,失去丈夫又欠下巨款,貧婦雙重打擊企圖自殺。小標題:人間慘劇。附圖是在法庭前混亂的一群人,正中央是婦女在別人攙扶中一臉淚痕,剛好他也被拍入鏡頭了,就在照片的小角落。
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!有需要寫得那麼煽情嗎?你都關注了些什麼奇怪的專頁啊?拜託取關啦,這些標題黨新聞只會荼毒你的心智!」把手機扔回去:「這是我的案子沒錯,但官司本來不是贏就是輸,決定要打的時候就要預見可能會是這個結果,現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是要演哪齣?」

「哇喔……你好冷血,我不認識你了。」抱胸作發抖狀。

「還能怎樣?又不是我害的,我只是盡了作為律師的責任。」俯身從散落了一地的衣物裡挑出屬於他的西裝套,一邊說:「不然等她真的死了,我就送賻儀過去慰問,這樣您滿意嗎?你再不起來我就要走了,再見。」

陳思晉馬上從床上一躍而起,「給我五分鐘!」

按照一向的慣例,他們會一起吃早餐,然後一起出門,他取了自己的車後即分道揚鑣。陳思晉大約十一點到店裡做打掃,校準磨豆機,確認今日推薦咖啡的風味,為下午一點開始的營業作準備;而歐陽禮通常在贏官司第二天是不上班的,不過還是會在中午左右到辦公室一趟處理資料。

他們倆各自回到自己的平行世界,截然不同,毫無瓜葛,直到下一次的「贏了」訊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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